向日葵
吃土豆的人
麦田
夜间露天咖啡座
有剑兰和翠菊的花瓶
收藏周刊记者 潘玮倩
随着《至爱梵高》这部表现手法惊人的电影上映,梵高先生再一次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人们的关注视野。经过一个多小时旋转星空绚烂色彩所带来的视觉轰炸,当这位似乎在生活中始终失意、而又始终充满渴望的天才男人,在剧终转身回眸时,观众的泪水很容易被催涌而出。
人们对于梵高的认识,也许大多集中在他那些蓬勃到快要爆炸的向日葵,以及不确定为谁割下的耳垂,和在麦田中突如其来的死亡。这些都是引人入胜的情节,乃至于《至爱梵高》这部影片,也把梵高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选择为贯穿始终的悬念。
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尤其是移居阳光充沛的阿尔后的创作,是其闻名于世的最重要原因;同时,他也是一个深切关注底层生活、摒弃着他的原属阶层而对平凡人乃至弱者充满着同情和偏爱的人。正因为他对真正的本质的生活有着充分的接触和渴求,推崇“从土里长出来”的艺术而非天际虚缈变幻的印象,才使得他的作品跨越了时空,引起大范围的共鸣。
作为当时在欧洲艺术圈很有影响力的梵高家族的一员,古比尔艺术公司理应成为他一个相当好的职业生涯起点。但他很快和这个圈子分道扬镳。根据欧文·斯通《渴望生活·梵高传》里的描述,就在他还是画廊职员的一天(也许他已经遭遇过很多类似的客户),当一位贵族太太多次拒绝梵高推荐的画作,而“目空一切、十分幼稚”地选中了“最不能代表艺术家水准的作品”时,他终于毫不客气大声说:“您即使闭上眼睛,也不会比现在挑得更糟了。”随后,面对上司的大发雷霆,他把那女人挑出来的画推开,两手撑着桌面说:“请问,一个人怎么能认为用他的一生——他只能度过一次的一生——来从事这种向极为愚蠢的人出售极为拙劣的画品生意,而且认为它是正当的呢?”
梵高的出走既遵循他内心的渴望,也由他失败的初恋所推动。从古比尔辞职后,他曾做过老师,也到过采煤矿区博里纳日从事牧师工作,在那个经常发生瓦斯爆炸的地方,他和矿工们在破屋子里同吃同住,并把自己的食物和物品送给他们,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矿难,让他感受到了“无休无尽的漫长和痛苦”,他对牧师的工作也产生了无力感。
那么,这位伟大的艺术家,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步入了自己人生的正轨?欧文·斯通记叙的可能就是这关键的一天:“十一月的一天,天气晴朗,文森特(梵高)空着手漫步到马卡塞,漫不经心地坐在墙外一只生锈的铁轮子上面。一个老年矿工走出门来,黑帽子靠前戴着,压在眉毛上;双肩耸起,两手揣在兜里,瘦巴巴的膝盖颤巍巍地抖动着。这个人身上有一种什么东西吸引着文森特,但他无法说清到底是什么。他懒洋洋地,并不很热心地把手伸进兜里,抽出一截铅笔和一封家信,就在信封背面,很快地把那迈着缓慢沉重的步子穿过黑色原野的小小身影画了下来。……一会儿,又有一个矿工走出门来,这是个年纪大约十七岁的小伙子。他的身材高一些,也挺拔一些,他沿着马卡塞高高的石头墙向铁路线走去,步伐刚劲有力,朝气蓬勃。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前,文森特有整整好几分钟的时间把他画下来。”
他在信封背面作画的这一天,也许意味重大,也许平凡不过,但也正是从此时开始,他陷入了不厌其烦而激情持久的创作生活之中。这种对于表现外界和内心真实本质的渴望,推动他到各处学习艺术,推动他在饥渴和孤独之中执着于艺术,而他也始终没有离开底层生活的平凡民众。他曾经和一户农民做朋友,他们以土豆为主食,梵高不顾一切全神贯注地想表达这种生活画面,希望用画作来说明:“这些在灯光下吃土豆的人曾经怎样用他们这双伸向盘子的手挖掘土地。他希望这幅画是表现体力劳动和他们怎样老老实实地挣得自己的食物。”当《吃土豆的人》终于画完,“他注视着自己的作品,他笑了。他终于捕捉到了那正在消逝的事物中存在的具有永恒意义的东西。”
他曾经困扰于无法在画商、牧师甚至一个合格的儿子等身份上胜任,而当他终于发现拿起画笔寻找和表现生活本质,是他乐此不疲的一项工作后,他很激动地向弟弟提奥说:“我在阿姆斯特丹和布鲁塞尔学习期间,就曾有一种要画、要把我所看到的东西画在纸上的强烈冲动。但我不允许自己那么做。我担心那会干扰我的真正的工作。我的真正的工作!我真糊涂!这些年,有东西一直在拼命从我身上冒出来,我却不让它出来。我把它挡回去。我现在呢,二十七岁,一事无成。我多么愚蠢,真是个糊涂透顶的大傻瓜!”
也许他在二十七岁时的这个觉悟,并不太晚,虽然这个创作的过程仅仅持续了十年,但毫无疑问,这十年间那些洋溢着活力的向日葵、麦田、星空和众多平凡又典型的人物造像,是他自己渴望生活渴望认同的、燃烧自己生命的结果。有一次,他对高更这样坦白了自己的所想:“当我画太阳时,我希望使人们感觉到它是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旋转着,正在发出威力巨大的光和热的浪。当我画一块麦田时,我希望人们感觉到麦粒内部的原子正朝着它们最后的成熟和绽开而努力。当我画一个在田里干活儿的农民的时候,我希望人们感觉到,农民就像庄稼那样正向下融会到土壤里面,而土壤也向上融会到农民身上。我希望人们感觉到,太阳正注入到农民、土地、庄稼、犁和马的内部,恰如他们反过来又注入到太阳里面一样。”
他说:“当你开始感觉到世间万物运动的这一普遍的节奏时,你才算开始懂得了生活。”
与印象主义背道而驰 梵高自己创造了光
邵大箴
梵高、高更和塞尚,被称为“后印象主义”或“印象主义之后”较为妥当。因为这群画家,虽受印象主义影响,但美学目标和艺术追求已经与印象主义大相径庭,已不满足于外光和明亮的色彩,而注重物体的形、结构以及深沉和暗的色彩。更重要的是,这群画家不是画客观物象的表层,而竭力深入事物的内部,并传达出自己深刻的思想。
梵高的创作原则与印象主义相去甚远。印象主义最关心的是描绘发光的大气及其瞬间即逝的效果,关心的是不断闪动着的阳光投射到物体上繁复而微妙的变化,以及相互融合的反射现象。印象主义关心光和阴影的关系。梵高对艺术本质的理解比印象主义的这些追求深刻得多。他从印象主义那里得到户外作画和色彩作用的启发后,便与印象主义背道而驰。他不再像印象主义那样表面地忠实于自然。他把印象主义色彩的明净和纯粹的色彩强度用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或者,更准确地说,用来服务于表达思想的需要。可以这样说,在印象主义那里,光的氛围是客观和真实的,在梵高笔下,光和色彩是主观的,创造性的。印象主义者可以根据光的印象改变自己的感受,梵高则根据自己的感受去创造光的效果。
(本文部分叙述引自欧文·斯通《渴望生活·梵高传》、邵大箴《顺从自然又与自然搏斗——论梵高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