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的悲哀:张氏履历笺证

张大千的悲哀:张氏履历笺证


来源:东方早报  文章作者:佚名


 

  民生《餐英盛会记》:“昨日为秋英会第一次之书画金石展览会之第四日,预约定是日下午六时全体同人聚餐,并于餐前合作书画,到者寿芝、春澍、公展、逸民、冷月、惜庵、六阳、介堪、孟容、声远、一亭、澹涵、辛壶、云鹤、剑华、大千、善孖、亚青、陶民、寄凡、子鼎、玉岑、曼青、半跛、德怡、慕唐、公禺、师子、公冶、英宾、企周、哲惠、仲谋、屠格、个簃、素庵、博亭、吉生、杏芬、瘦铁、苇佛、臼庵、铁年、海粟、仲熙、青霞、雪泥、无声、万里、浩然五十余人,即席成四尺中堂九秋图两帧,一帧全属菊花,墨笔彩色,光怪陆离,错杂成趣。此外山水、人物、花鸟,无一不备,而爱山水者有时转画花卉,而画人物者转画山水,玩一齣倒串戏,别生高趣。不画着并当场题诗。辛壶为玉岑画枯木竹石一帧,半跛题诗曰:‘胸中君自有槎枒,的是江南老作家。瘦竹数竿一株树,于枯淡处见高华。’尤为出色当行。剑华、陶民、寄凡、大千、善孖五人合作《松》,以五色分绘,光怪奇肆。曼青题曰:‘何来四大夫,今从赤松游。不是黄山顶,韩、韦笔底秋。’又张红薇画黄月季,吴青霞补老少年,曼青补牵牛、菊,既成,公展兴豪,又加秋海棠三五朵,益觉楚楚有情。玉岑题诗曰:‘各有生花笔一枝,秋影摇摇闘梦丝。他日宾朋念江海,酒阑相对数花时。’此画即为玉岑取去。是日首画者为赵半跛,画雁来红一枝,第二人再画雁来红为吴青霞女士,一则白发诗人,一是髫龄少女,半跛归于家人,咸以为是真老少年矣。联将逼,一亭来,瘦铁、春澍、吉生方合绘一折枝梅石,一亭即加一古瓶、灵芝。大千题‘眉寿万年’四鼎文于上,为英宾购去。同时群以云鹤于此次会中赞助最力,且今年为五十大寿,发起合作一画醻之。首由一亭画白茱莱菔,此老信佛戒杀生,故撷园蔬为云鹤祈福,后由善孖补筍、公展寿容、辛壶葡萄、企周扁豆、春澍荸荠、万里梨、曼青松,以幅大尚未完成也。入席后,杯盘狼藉,谭笑生春。公展先生以发起人招待尤勤,并亲自发简章及陈小蜨印刷预算表,可谓劳苦功高。席间坐客以张大千、善子之美髯、郑曼青之清秀如处子为最奇。曼青作品苍古,见者辄以为老叟,不知为一年少,而大千仿天池有翩翩欲仙之致,又孰意为一虬髯客,方将跃马襆被,有幽并之行乎!酒后,大千戏以小纸自涂其貌,隐菊花一枝,旁题‘曼青留别’,挽玉岑题四字,因默窜渊明诗‘悠然南望’四字,双关得深意。以曼青、大千交最深,刻大千必悠然念曼青也。酒阑,公展、瘦铁演说,公展声如洪钟,舌底波澜,澜翻不已。瘦铁则为英宾嬲出,滑稽可笑。复举出修改简章委员九人、编辑委员九人、审查委员十一人。散会时已十一时,菊影掩映壁间,送客归矣。”(1928年11月13日《申报》)

  上述材料就是“秋英会”张大千成名说的原始材料,无须笔者赘言,自然明明白白,只是它不是发生在1924年罢了。

  关于1925年首次个展说

  1925的第一次个展说——这也是众谱一致认定的,同样查不到此说的源头。

  据说本年秋,张大千为解决生计,以一个月时间作画一百幅,在宁波同乡会举办首次个展。展品不计类别、大小、简繁,一律二十元,编号抽签取件。

  笔者为弄清此际前发生的“国画复活运动”,曾地毯式搜索上海多种报纸,查读报摘记,压根儿找不到所谓宁波同乡会有张大千首次个展的报道,连广告也没有。换言之,如镜里花,水中月,没影儿的事。

  1928年秋英会书画展览会以后,我们顺着时序检索检索。1930年有“张大千个人画展”的广告与报道,1928至1930年间,只有1929年2月间有在西门路西成里寓所举办张善孖、张大千、丁六阳与大风堂所藏书画展览会。

  再扩展到1924年以后吧,也叫人失望。

  现存一曾熙残札,有云:

  季爰开会之筹备,画百件作百票,每票二十元,须先向至契商计,愿承认若干票,盖交情上之分别。刻闻已有六十矣。如百票完全可得千元,以褾价、开销各费须一千也。晓翁生意颇好,尚不多,已去一次。熙再顿首。(7)

  信缺前页。前文所述“作画一百幅”“每票二十元”之说,可能来自这封残札。

  再看《申报》报道:

  蜀中张大千君擅郑虔三绝,修髯道貌,丘壑满胸,而以画最擅胜场。现定于今日起,将其最近作品一百余点,假座宁波同乡会四楼展览三天。若花卉、鸟兽、山水、人物,均系张君近年游历所得之写实,笔法高古,设色静雅。至有大千与乃兄合作扇箑,更为难得之作云云。(8)

  “一百余点”,和残札之言接近。

  再看曾熙给清道人弟弟李筠厂的信吧,其中也提及张大千兄弟筹备办画展的事。信没有署年,仅署“三月廿三”。为锁定何年所写,我们将全文录于下:

  连得手书两函,知前书已入览。谭家(按:指谭延闿)两日所食均有浓厚鸡汁。十九为文勤公冥诞,瓶(按:即谭泽闿)令毛厨作汤鱼翅,曹厨干炙鱼翅,临箸,但可少食,究不能不食。两夜均至天明方安枕,可见鸡汁不能食,诚如画友所论也。志鹏上海行医,谭三爷(按:即谭延闿)承允设法。倘得美人一病,则十万金亦唾手可得。一笑。熙寒热虽早除,然此次损伤颇重,不能多劳,无须节也。船菜虽美,如能来游,则早与三爷同车,可上牛首(按:南京牛首山,李瑞清墓地)矣。此时以静为主,每晨服画友所送药一包,虽药全不苦,恐原质去之太多,鹏亦检验否?仲乾(按:即李健)之妇已将尊函加函送去,惟稿本尚未见送来,加函无论印与否,稿本无携往外洋之理,更无存与汝妹家之理。将来应归继梅保守,庶合道理云云。弟可再函,督令交出。文洁(按:即李瑞清)手泽亦不可疏忽,切切。谭三爷撰《玉梅花庵》,极好,前已抄稿并跋寄来,已属其捐亷刻好交尊父子,并属以宣纸书之,留为纪念。季爰来住瞿家(按:指曾熙寓舍主人瞿钟麒)一房,六日一返嘉善,已三来三去。善孖亦另备一小房,因不能别有画室,故住此,拟画百件开会云云。阿筠画友同鉴。熙顿首。三月廿三。 季爰携两峰画醉锺馗(六百),小笔极澹逸;又垢道人扇一(乙百),极精,皆巧生北京买来也。(私人藏件)

  “十九为文勤公冥诞,瓶令毛厨作汤鱼翅”云云,指的是谭延闿、泽闿(瓶)父亲109岁生日。《谭延闿日记》1930年4月17日阴历三月十九日条里提到这次事情,曾熙曾前往谭府行礼:

  歸,過萬國公墓,看靜女墳,稚松已長,宰樹成林,徘徊頃之出,遂歸。李子扉來,同至大武家,諸客大集,上樓行禮,先公冥誕也,今年政百有九歲。秦二、余大、夏五、袁大、詠洪、(曾九、汪四、聶六、安甫)之流皆上樓行禮。(台北中央研究院整理释文)

  这里的“曾九”就是曾熙,“大武”是谭泽闿。 显然曾熙这封信是1930年4月21日阴历三月廿三日。信里提到张大千借住曾熙房东的一间房间赶画,六天一至嘉善(看望母亲),善孖也别借一间作画。这里也同样出现“画百件开会”的话。显然这里所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张大千个人画展自于昨日(二十一日)假宁波同乡会公开展览后,虽值天雨,而来宾仍极拥挤,大有户限为穿之概。所有与乃兄善孖合作之扇■,每柄定价分十元、六元两种,即昨日一日之中,已售出扇■四十余柄,并有专向预定者,足见两张之书画确有真确之艺术也。(9)

  不见了“每票二十元”,也不见了“凭票抽签对号取件”。

  还有一点须指出,展览会广告称“张大千个人画展”,广告有“张善孖与弟合作书画摺扇同时展出”之附言。

  上面就张大千在上海头十四五年的活动作了考察,这仅是部分笺证。本计划对张大千造假石涛骗过黄宾虹说作一笺证,由于在《黄宾虹十事考之十》里作过考察,为避重复,不再赘述。

  也许,造假是张大千的双重人格的一部分。他热衷得意于造假,在朋辈是尽人皆知的事。社友俞剑华1928年《现代中国画坛的状况》说过一段话,也许所指就包括他在内:

  古既为人所重,遂有盗古以欺人者。开门见山地说,就是制造假画,用旧的纸,按着古人画的原本或临本赝本上的样子,一山一水,一画一点,都惟妙惟肖,必(毕)恭必谨的誊录下来,造上假款,印上假图章,再用旧的绫子或锦裱起来,自要你造得有七八分像,就不愁没有瞎眼的冤桶,拿着几十百千的大银元,你抢我争的买她回去,请上几个名人写上几句打油诗,印上两方神品、珍赏、心赏的图章,锁在楠木箱子里,要非其时不看,非人不示,变成了子孙其保的宝贝。所以近来有几位造假画的朋友,着实发了点小财。(10)

  然而,当得知有人造假造到他头上,那无名之火便中烧起来。原本想这下可好,得哑子吃黄连了,没有想到他还真的发了条署名冠以“紧要”前缀的“声明”。声明短小隽永,全文录下:

  近阅海上报纸载有本人在大新公司并先仲兄善子遗作举行画展广告一则,不胜骇异,大千廿九年度并未在申举行画展,先仲兄善子除海上故旧暨各学术团体等在功德林公祭并陈列其遗作外,更无展览之事,海上朋好俱所深悉,照人鱼目,腾笑方家,徇利窃名,尤涉欺骗,诚恐海上人士或有不明真相,因而受愚者,特此郑重声明。(11)

  现下在文化市场流传一种“新观点”,说是造假也有价值,君不见张大千造的假石涛遭遇追捧。笔者以为还是读读这篇“声明”,看看张大千本人是如何说的吧。■

  注:

  1.参见拙文《试论黄宾虹画学的时代属性》,载《传无尽灯-黄宾虹·艺术大展作品集》,2010年9月广西美术出版社版。

  2.《时报》,1926年7月22日。

  3.《申报》,1927年2月7日;《申报》,1928年5月20日;《时报》,1928年5月25日。

  4.张大千《观张郑书画展览会记》,《申报》1928年5月29日。

  5.熊梦《东亚艺术展览会观画记》,《时报》1926年4月1日。

  6.《申报》,1948年3月31日。

  7.曾迎三藏件。

  8.《申报》,1930年5月21日。

  9.《申报》,1930年5月22日。

  10.《真美善》第二卷第二期,1928年6月16日。

  11.《张大千紧要启事》,《申报》1941年1月30日。1941年2月12日《新北京报》载作《张大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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