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的悲哀:张氏履历笺证
来源:东方早报 文章作者:佚名
如果说,1925年前上海报刊上找不到张大千这三个字并不稀罕:他太渺小了,无名之辈,虽然他留有大胡子,虽然在曾李眼中是块料,但他还不成熟。
关于“秋英会”成名说
虽说1924年已经在经历了十年寒冬的国画开始进入复活期,虽说书画社团已在纷纷成立或将纷纷成立,但中国书画界总体上还处在乍暖还寒节候。(1)
1924年上半年美术界一件大事是江苏省教育会第一届美术展览会,下半年上海便人心惶惶,陷入到浙江军阀齐(燮元)卢(永祥)大战的惶恐当中,美术展览这档子事便无心顾及,至于张大千年表或年谱里说的秋天举办“秋英会”现实版便难以实现了。
据说——恕我只能用这两个字,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出处,因为年表或年谱的编者没有标示出他们的依据。这种现象近乎集体的失语,或曰集体的回避。
据说齐卢大战搞得上海一日数惊之际,有个赵半跛(有的年谱误作赵半皮)发起雅集,叫“秋英会”,当赵得知张善孖有个小兄弟书画功夫了得,便请张大千赴会。在雅集上,张大千使出十八般武艺,惊煞众书画家。与他同时得到宿耆称道的还有谢玉岑和郑曼青。
不管版本如何,故事梗概大致如此。如果是武侠小说,大可当他戏说看。可是作为正儿八经的张大千年表或年谱用(那不是娱乐,那是要用的),那就太不敬重张大千了。
在有的关乎张大千的书里,那时空置换的功夫可了不得。这里把离上海千里之外的郑曼青也调换到1924年的上海。1924年的郑曼青和他姨妈张红薇还在北京,离开南下还有两年工夫。据报载,1926年7月12至18日郑曼青在北京中央公园举行个展,准备南洋之游的临别纪念。(2)其行程是先至津沪,再至南洋,倘有时间,再折回日本。又据1928年5月张、郑二氏书画展览的报道,郑曼青的姨母张红薇居京十载,任北京艺术大学教授五年,甥郑曼青也历任京中各大学教授。郑曼青南下后最后留在上海,任上海美专国画系主任。(3)
张大千应该不会忘记,1928年张红薇、郑曼青绘画展览会期间,还专门撰文介绍过郑曼青。(4)文章对郑曼青满含不容怀疑的钦慕之情,还不忘对当下流行的吴昌硕画风的批判,反衬郑曼青的高明:
近数十年来,海上画史大抵浓墨破笔,狼藉满纸,自以为天池、雪个矣,不知古人作画,首重气韵,岂任意涂抹耶?
话说回来,被成名于1924年“秋英会”的张大千大名最早见于上海传媒的是他登卖画广告,这篇题为《张季■卖画》广告刊于1926年2月17日的《申报》,此前,既没有“秋英会”的消息也没有颂扬张大千的文章见于某种报端。
据笔者掌握的材料,张季爰三个字在这年还出现过一次,不过不是“秋英会”报道,而是1926年3月29日开幕的东亚艺术展览会的报道:
张季■之山水,以简单取胜,寥寥数笔中,别成一格,可谓工于是道者矣。(5)
这的确是张大千此际绘画的特征:简笔。
那么,“秋英会”是怎么回事呢?它发生在1928年秋天。1926年至1928年上海画坛发生许多事件,但关乎张大千的信息并不多,只有海上书画联合会收件报道(1927)、与曾农髯任教中华女子美专(1927)等,寥寥无几。1927年北伐军挥戈南下,北京政府官员失去饭碗者被称为“灾官”。张善孖也息影上海,上海画坛开始出现他的身影。这个时期上海画坛很热闹,许多散于各地书画家纷纷汇集上海。1926年来沪发展和张大千交谊深厚的俞剑华20年后在《怀黄宾虹先生》中有段回忆:
民十八九年之顷,故友张善孖居西门路西成里,宾老曾由余之介,租居楼上厢房,而熊松泉与故友马企周均租居相去不远之永裕里,后余亦移居永裕里西邻之西湖坊,与西成里望衡对宇,遂邀故友陈刚叔、蔡逸民共八人组烂漫画社。(6)
这为张大千进入书画圈开辟了道路,而本年(1928)秋的“秋英会”更为张大千融入画坛开了方便之门。
有人问我,“秋英会”这个组织会不会成立于1924年。我可以负责任地说,绝不会。它只发生在1928年秋,也结束在1928年秋。
“秋英会”是赵半跛和谢公展发起的,拙编《王一亭年谱长编》有详尽的传媒报道汇编:
《秋英会之宴》:“前日汉阳赵半跛、镇江谢公展同宴海上文艺界诸君于大加利酒楼。先期柬邀曾农髯、潘兰史、朱古微、王一亭、吴待秋、徐朗西、曾公冶、汪英宾、周瘦鹃、唐吉生、冯超然、陈小蝶、丁慕琴、符铁年、冯臼庵、丁雲先、吴子鼎、杨清磬、王禹襄、张聿光、汪声远、钱病鹤、李浩然、王西神、严独鹤、朱应鹏、陶冷月、王陶民、邓春澍、胡汀鹭、方介堪、赵子雲、李博亭、马孟容、钱瘦铁、郑午昌、俞寄凡、俞剑华、许徵白、谢玉岑、杨东山、朱大可、朱其石、刘山农、刘海粟、张善孖、张大千、胡郯卿、胡伯翔、郑曼青、钱化佛、王师子、刘贞晦、马公禺、姜敬庐、许士骐、李亚青、谢介子、宣古愚、奚仲谋、乌崖岑、励建侯、黄梅生、黄素庵、郑曼陀、況有韩、鲍娄先、、廖柳簃、马企周、蒙树培诸君,及吴杏芬、张红薇、奚屠格、虞澹涵、李秋君、顾青瑶、周錬霞、张时敏诸女士,以寄件或有迟误,致是日与会人数仅三分之二。席间,主人发表是宴缘起与愿望,联欢之外,意在组织一书画金石联合展览会。经众赞成,讨论之后,定名为‘秋英’,会址假宁波同乡会,会期定古历就月二十六至三十日,会费每人五金,收件处定海宁路一七八九号谢宅,以九月二十日为收件截止期,推定清磬、介堪、冷月、春澍、屠格、澹涵、博亭、午昌、公展为筹备干事,所有出品、陈列等等详细办法,均由干事诸君另行集议进行。酒罢,主人出巨笺请与会诸君署姓名为纪念,清磬、小蝶主张请各署籍贯、年岁,众咸赞成。首由公冶署‘秋英会题名’五大字于上,于是真草隶篆,纷然罗列,横斜醉态,蔚为奇观。谈次,众复主张开会时,复行聚餐一次,且拟另辟一室,征求收藏家出借古今名作陈列其中,供人欣赏,使会增色。迩日上海艺术协会在康脑脱路四十七号开第一次展览大会,以使社会群众大增兴会,今又有斯会产生,未始非提倡艺术兴趣涵养人类同情之一助,殊不厌其多也。”(1928年10月14日《申报》)
《秋英会读画记(沧波)》:“秋英会第一次展览会,值此海宇奠平,训政伊始,投袂而起,远近瞩目。大会宣言,所以揭橥园门者,将曰阐扬固有之艺术,以焜耀国光,而不知吾人于人慾横流之时,得一引导和平,陶养性情,可以助人伦,启文化,如书画金石者,其鼓舞期望,不特如上述而已,就其大体,可得而言。山水如农髯、一亭、待秋,德劭齿尊,已攘大名而去,无事品量。玄根居士,笔墨恬逸,可见其人,仿古四帧,不务刻画,冥与古会,方之仙家,丹已九转。《秋山行旅图》微师北宗,《松风泉韵图》则静穆隽永,自类北苑。午昌自梅瞿山、方方山,上窥黄鹤山樵,构境高奇,不同凡响。皴染纯用渴笔,传神处无迹象可寻,如以诗言,当为羚羊挂角,以拟辛壶,正当方驾齐轨,不能强为伯仲。徵白《柳岸》一幅,笔细韵远,极杳渺悱恻之致,是能传屯田晓风残月之神者于其作品中,可推压卷。《大士像》钩勒精莹,补景不逮矣。宾虹笃守古法,不染时尚,新安一派,阶梯有自。青城散人能诗好游,足迹半天下,作画一师造化,而会中仿蓝田叔一帧,又极拟古之能,可见才人无所不可。小蝶熟精画理,诗文外以其余技作山水,寥寥短纸,已见胸中书卷,可谓少许胜人。瘦铁黄山归,笔益奇肆,用渴笔亦能浑茫。李浩然,新闻界巨子,而山水幽静,如汤琴隐,卓然成家。云间黄素庵,出入四王,曩曾见其小品,清逸仿佛画中九友,此次出品以水墨直幅最佳。闺秀中虞澹涵女士师麓台,笔端沉着,直有金刚杵。奚屠格女士,一守萧厔泉法,浑厚朴茂,例之须眉,所见亦仅。花卉工笔,首推红薇老人,设色用笔,直追宋元,世谓其抗手南沙、南田,当非虚语。珠江香韵之《古艳三清图》之清丽,风神绝世。近百年来,没骨钩勒之妙,已成广陵散绝,天生老人庶绍坠绪。《雨沼》写意之作,状烟雨之致,佳处在笔墨之外,古人所谓‘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也。书法一宗河南,诗在中晚唐之间,尤可谓广文三绝矣。写意萧疏淡雅,有铁年、大千、瘦铁、曼青,雄横古艳,以公展为最,盖此二者,各如其□,不能合并,自古味盎然也。铁年《三友》之汗漫,水仙梅石之古拙,白阳、八大合于一冶,此公自有胸臆,所谓‘以阴阳为炉,固非橐龠之’,此句尤佳。海上自缶老下世,画家之诗画兼擅者,惟此公及任堇叔、郑曼青耳。曼青抗志希古,睥睨当世,故其画神光往来,不可端倪。所列如《九秋》之诡丽,《荷竹》之冷涩,《兰》之温穆疏朗,即以大千、个簃之奇古,亦见而叹服,比之石勒见高皇帝,自甘北面。此君去秋自北美专南下,今春又开会展览,遂于海上艺术界中苍头军特起,为社会所珍视。吾尝谓写意之画,最难者为鍊与曲,盖不錬则气不重,不曲则味不深,故画家之用笔,如瓯冶之铸剑然,当千辟万灌之,如季札论乐然,虽曲而当有直体。曼青于此二字,实兼有之。大千素宗石涛,今复戏仿天池花果二帧,超尘绝俗……难兄善孖,以画虎有‘虎痴’之号,仿新罗鹅蓼、仿郎世宁焉,亦俱当行,可谓多艺。画虎两帧,雄踞壁上,合之房虎卿之两黑龙,当令见者有风云之思。公展为秋英会发起人,既以画菊负大名,所陈亦以菊为夥,指画尤佳,灿烂光怪,不掩笔墨。此公纵横南北二十年,弟子遍天下,工力既深,触虚皆法。画菊尤奇横超逸,独力一幟,指头笔端,悉现金碧,我佛以珊瑚为舌,玻璃为喉,白成色相,非寒乞可比,可为诧服。赵半跛墨笔虫鱼两小帧,神似复堂,《柳燕》一图,清俊过人;题诗尤妙,文人画也。马孟容素称院体派,画蟹鱼鹁鹑,俱栩栩如生,尤以无作家气为难。此外王师子之高洁,《天竹》一帧,揖让复堂。汀鹭之法新罗,颇饶词韵。臼庵《双鸟藤》,吉生《果树》,一法八大,俱为上乘。王个簃之《狮子林》、《鼠灯》、《兰石》、《岁朝图》,一以金石大小篆刻之法,纳之书画间,盖得名师衣钵,吴昌老不死矣。马万里、汤眉蒨夫妇作品,清丽丰厚,闻为新婚,宜其有阳春之气。张时敏女士画笔绝秀,类翁小海,此次出品不多,尤足珍贵。吴青霞女士以髫龄女子,奄有众长,八尺《藤凫》,笔力雄横,不类鞶帨中人之妙。《吉祥佛》、工笔《芦雁》,钩勒近古,兰陵自清□之后,嗣响无人,无地所锺,庶乎在是人物。钱雲鹤老画师,作品最多,钩勒清挺,须眉入古,在老莲、新罗之间。沈右揆女士初从公展学花卉,又从鸳湖潘振镛学仕女,清丽雅健,能上追玉壶、晓楼之法,近时罕觏。书陈列独少,如王惜庵之临十三行,刘树人之书经,方志远之临张迁碑,工秀可爱。曾公冶之篆分,橅散盘、石门,布白古茂。谢玉岑集钟鼎文、龟甲文联,神游三代,駸駸古法。方介堪临开母秦敦,浑厚自然。此君为金石名家,冶章出入安吴、仪徵,上溯秦汉官私印、封泥,精莹齐肃,且能对客奏刀,着手成趣,故其书自得刚柔相生之意。东迈石鼓,渊源家学,纯阳入道,惜剑气未敛耳。西神临魏墓志四幅,工丽潇洒,有六朝烟水气,词人之笔也。金石介堪而外,有瘦铁、个簃,俱承缶老法乳,各得一体,苦铁一枝笔,溉沾后生多矣。此次陈列各品,都五百件,美不胜收,上之所举,诚管中豹,仅一斑耳。然名家画如超然、湖帆,书家如古微、苏戡,皆以仓卒未克蒐集,诚为观者之缺憾。而秋英展览会,方将以一次、二次至千万次无穷,则吾人正不难拭目以待大成也。”(1928年11月16日《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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